直到晚年,我才发现我们的家史是被祖先篡改了。
我们家的第一代迁入川的祖先,是在康熙初年从苏北——当时的扬州府泰州县大圣村军旺庄迁入川。迁入川的第一代祖先叫余良正,他迁来的时候不是移民的身份,他是一个最低级的公务员,调到成都来当公务员。他职位相当于县政府里面的管武装的武装部长,这个级别非常低,比很多科长都还低一级。
他调到成都来,大概也是做这个工作。由于那个时候信息不通,明末的战乱给四川成都造成那样大的破坏,然而在江苏苏北那边,我这个三百年前的祖先余良正,一点儿都不知道,所以他就是认认真真到这儿来报到了。一个小公务员,地位低下,生活也苦,但他是安了心了,他们全家,他和他的女人还有四个儿,一共六口人,随着移民就这样调来了。
调来到了成都,作为工作人员去报到,然后他才知道全部真相:成都城里面全部都毁了,连衙门要在成都找一个办公的地方都找不到,全城都毁了!而川西平原整整16年没有种过庄稼,农田全是构树这些长得快的树木,还有杂草,十里不见人烟。衙门在成都找不到办公地点,就搬到阆中去办公了。
我的祖先是个小公务员,到了成都在哪里报到都不知道。到了他才晓得这回完了,全家都带着过来了,回又回不去,从前走路迁徙是非常艰难的。
看到成都连住都没有办法住,他这种小公务员就更不要想了,也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办公。他就跟他太太和四个娃娃一起住到了资阳,在资阳那个时候生存就只靠当小贩,孩子又小,生活非常艰难。在资阳住了一阵,可能又为生活所逼,不得已他又迁到了彭县,彭县有一个场叫隆丰场,隆丰场有一个庙子叫化成院,至今还在。他就迁到化成院,捱着庙子住。为什么要捱着庙子住?据我推测,庙子里要施斋饭,一天两次发放免费的饭,很可能是为了这一碗饭,至少饿不死,然后就在彭县隆丰场化成院边上住下来了,一定是搭的棚棚,住了很多流浪人员,迁移的、找不到落脚点的都在这儿生存。
那么后来就住在这儿了,余良正的太太就死在这儿了,并埋在这儿了。他的这四个儿,其中老三叫余允信,后来我们称他叫允信公。你想在那个时候显然书也没有读什么,当年他24岁,就单独说我去当农民。当时可以插占农田,一个人可以插占一百亩,那时土地都全部荒起的,官方鼓励你去当农民,五年内不交任何税。
允信公去找的这个地方,就是那个时候的金堂县北门外甘泉乡大小寺村。大小寺是一个庙子,明代就有了,到清代的时候那个庙子已经不在了,只留下个名字,那个村庄就叫大小寺村。允信公就在那儿插占了一百亩地,又跟本乡的一位黄姓女子结了婚,两人开荒耕作。
什么叫插占呢?圈好一百亩地,然后在周围界限的树上都剥下一块小的皮,做好标记,表明这就是你的边界了,这样就叫插占。然后去把里面的树木全部砍了,树根全部挖了,草除了,开垦成农田。你想那样的生活如何苦?允信公夫妻俩就搭了一个棚,白天夜晚苦做,做累了就去睡,睡醒了又来挖,两个人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劳作,活了下来。想来最初是种点芋儿、红薯、玉米,这些很快就能填饱肚子的东西。
生活稳定后,允信公就到彭县隆丰场把他母亲的遗骸挖出来,自己背着到大小寺村他开荒的这一片空地上,把他母亲埋了,还在坟旁栽种了柏树。这就是第一代,我的祖先到了金堂,在那里劳作生活,定下了根,成为勤劳的农夫。
允信公